2015年1月4日 星期日

雞眼睛哲學課





「你們都知道目前肉雞、蛋雞多是養在雞籠裡面的,因為籠子太小太擠,這些雞很容易恐慌、互相攻擊甚至拔自己的羽毛,所以業者必須要把他們的爪子跟鳥喙都剪掉,以免牠們受傷感染。現在,有科學研究證實,如果我們把雞的眼睛戳瞎,牠就不會對擁擠、黑暗的生活空間感到恐慌,也不會互相攻擊,相比其他看的見的雞,盲雞的存活率、換肉率、產蛋量都比較高,而且甚至因此就沒有剪喙的必要性了。如果你們是業者,你們會把那些雞戳瞎嗎?」







這個機車到不行的問題出現在我們第二堂的動物倫理課上,這堂課的教室其實就是教授的研究室,我跟另外一個奧地利女生Ina正坐在教授對面,邊吃餅乾邊喝果汁邊想著我們心目中的雞應該被如何對待。


我很喜歡這個教授Zoran的上課方式,他在第一堂課的時候就將一份厚到不行的動物倫理學課本交給我們,然後跟我們說每個禮拜的進度是一個章節,內容很有趣,但分量實在大的不像話。上課的時候Zoran基本上不太會重複教課本裡面的內容,就只是找相關的問題來跟我們討論。他也不管我們到底有沒有看,反正我們只要有辦法跟他聊天、聽得懂他在講甚麼東西就好了。但我卻真的異常認真的習慣了「預習」這本課本,因為當我們發現那個可愛教授因為沒辦法跟我們討論而露出的落寞神情時,那個壓力就大到讓我們回去不敢不看了。


「真正的老師根本不應該浪費時間在教課本上已經寫好的東西,老師應該以讓學生有辦法自己去學習為主要目標,學生對課本有無法理解的部分再來解釋就好了。」




不過,回到那隻雞身上,我跟Ina都在第一時間聲明自己絕對不會在那種公司工作。我雖然還沒有完全吃素,但至少算半個吧,自己煮不會煮肉,但出去餐廳吃飯和跟父母時還是吃葷的,屠宰場那邊就全部是煮素的,除非有披薩或是葷的麵包才會吃到肉。


Ina則是近全素,跟Antonia一樣,連蜂蜜、起司、雞蛋都不吃,他們不是因為宗教、也不是為了健康、Ina甚至不完全是因為不忍心殺生,


「我住在森林裡面的爺爺有時候會去打獵,獵到兔子、野鹿那些動物,我就會吃。」一個吃野味的素食者阿。


真正讓我們決定不吃肉的原因,比較多的成分是因為我們反對集約畜牧所造成的汙染、浪費,並拒絕將動物視為商品而非生命的對待模式。

回台後我遇到一個長期在森林裡跟原住民獵人學習的朋友,當天他正吃著獵人朋友送他的鹿肉,他對我說:「我只吃快樂的肉。」

然而,
我比較常聽到的思維卻是雞豬牛羊這些牲畜本來就是被生產來吃的食物,我們吃他們是理所當然,而吃那些在山裡面自由跑來跑去的山豬、山羌、飛鼠,卻是殘忍無人道的。

這是甚麼邏輯?

如果今天出現了一個以人類為食的生物,我們會怎麼選擇?

有多少人會選擇當農場裡的牲畜毫無尊嚴的被送到生產線上去屠宰?

有多少人寧願在森林裡自由辛苦的過一生跟大自然與獵人鬥智?

吃肉本身沒有甚麼太大的問題,但是要怎麼對待動物,就應該以自己也願意被如此對待為準則。我想要親手屠宰支解那些將轉化為我身體能量的生命,並誠心感謝牠們的存在,因為如果我有被吃的那天,我希望能夠被這樣對待。



人類對待動物的理論大致分為幾種:契約論、感受論、功利主義以及動物權利。教授先讓我們想像這四種論點的人對盲雞案例會有怎樣的看法。「人之所以會善待彼此,是因為彼此間有個”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的契約。可是,人跟動物無法訂立契約,一隻雞不會因為你跟牠保證你會好好照顧牠的同類或是小孩就下更多蛋或是自願被你殺死,所以說,人類完全沒有善待動物的必要。」這是契約說的基礎論點,在契約論的觀點下,刺瞎眼睛或是剪喙痛不痛一點都不重要,只要換肉率高跟致死率較少所帶來的效益大於刺瞎所有小雞需要的成本,他們就會採用,會讓他們不採用此方案的理由應該只有擔心被消費者們知道了他們刺瞎小雞眼睛後,消費者購買意願會下降吧。


但感受論不這麼認為。「動物們能不能理解我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會不會因此感到痛苦,跟剛出生的小嬰兒相比,豬的理解能力高多了,但我們不會因此認為把小嬰兒整天關在鐵籠裡面就是對的,因為我們知道他會痛苦阿。」
所以對感受說而言,原本的剪喙跟致盲都會造成雞的痛苦,都不可以。然而,在這邊出現一個弔詭,教授提出另一個補充,
「想像一下,如果今天那些雞不是用工具戳瞎的,是用基因改造生產出來的天生盲雞,那又如何?」在這種情況下,感受論便會很自然的選擇使用基改的盲雞。


至於功利主義大概就像是個精算師,「如果改變軌道可以殺死一個人然後拯救十個人,就算那個人是無辜的,還是要以能造成最大利益的方案來做選擇。」功利主義會詳細的將所有優點跟缺點列出,將致盲所帶來的痛苦跟剪喙、剪爪以及互相攻擊造成的脫毛、感染相比,然後認為長痛不如短痛,並決定使用盲雞。
「我們不能因為動物不能計算、使用工具或是思考來決定人們有沒有權力利用他們,很多人也不能計算、使用工具甚至思考,但是我們並沒有把他們當動物。我們覺得人們應該怎麼被對待,動物就應該如此。」


我跟Ina基本上都是比較偏向動物權利論的討厭鬼,在這種觀點下,只要動物本身犧牲的權益大過我們得到的效益的,都不應該。對動物權利論來說,最大的問題是出在人們只將動物當成一種「可再生的資源」,而不是一個一個的生命。

當我們用藥物做人體實驗的時候,我們絕不敢說反正死掉了再生一個人就有。只有將所有動物都當成一個一個跟自己等值的生命看待,才能解決問題。

所以,動物權利論從本質上就不會接受畜牧,討論要不要用盲雞就也因此沒甚麼意義了。


不過,在這場遊戲中,我跟Ina都得在盲雞跟怕怕雞中做出選擇,我很堅決反對用基因改造創造出一個天生看不見的盲雞以適應這種不人道的生活環境。但是,如果這種盲雞真的已經被創造出來了,那我就會用,我知道牠們的生命雖然悲劇,但他們可以過得比正常的雞好,最重要的是,我無法接受人們創造了一個物種,結果最後卻因為這個新生物沒有用處而將牠們滅種……

至於用東西戳瞎呢?很有趣的是,大部分的人們不會反對將牠們殺死吃掉,卻比較介意雞嘴巴被剪掉或是眼睛被戳瞎。想到這邊,我便決定了,我會選擇將那些雞的眼睛戳瞎,最重要的是,我會讓消費者知道這些雞在眼睛被戳瞎以後在養雞場內會過得更好,


這件事情本身的正確性非常模糊,許多事情都是這樣。但相比之下,更重要的事情其實是,人們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情。我們不用跟人們洗腦說甚麼是對的甚麼是錯的,但我們有必要將資訊攤開讓人們自己思考、自己決定,而不是讓他們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替他們決定。我只希望人們都知道餐桌上的肉是怎麼來的,然後每個人會有各自的決定,有人會決定不吃,有人還是會吃,但至少,他們很清楚自己在做甚麼。


「那麼,如果你是動物權利論者,你會同意給貓貓狗狗結紮嗎?」Zoran最後一個問題結實打了我一拳,我很想說我支持給狗狗結紮,因為可以避免太多小狗一生出來就成了流浪狗,結紮後的狗兒也比較不會有傳染病等問題。
然而,第一個理由是考慮社會秩序的契約論以及擔心他們受苦的感受論,第二個理由比較像是功利主義,結紮的痛苦比傳染病的痛苦還小。但動物權利論怎麼看?如果是我,我會希望人們給我結紮嗎?

我可以保證,就算你說我可以因此練成絕世武功、避免性病、甚至賺大錢我都不要好嗎.....

或者說,我們都知道許多人們一輩子為愛情所困、也到處充斥著性病、而且這個世界人口又真的太多了,難道我們會對著我們剛出生的兒子說:「我愛你,為了讓你長大後不要因為愛情而痛苦、並避免染上性病,所以爸爸今天就決定讓你變太監……」

我們愛牠們,也知道這對他們比較好,但是我們有想過牠們到底想不想嗎?

總比安樂死好吧?當然絕對好過安樂死,我還是支持流浪貓狗應該要結紮。但我認為,動物權利論者不會接受給動物結紮,但這不代表他們希望到處都是流浪狗,而是他們從本質上就不太能接受人們將寵物當成自己的所有物這件事情,更不可能接受現代許多炫耀性的寵物奢侈品文化所造就的變態繁殖所。我想,他們會接受一個人看到一隻需要幫助的貓狗而決定照顧牠,但不是一個人某天突然說我想照顧寵物,然後這個社會就得「創造」出一個需要被照顧的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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